导 读
在灵石西山片,有三个古村落,董家岭、枣岭和沙腰村,三个村子相距不远,成鼎足状排列,虽然大小不一,但都很完整,各有特色,堪称深山三宝,黄土高原上北方原始村落的代表。
董家岭村
董家岭民居
美到心痛时刻——董家岭印象
每次到董家岭我心里都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真的,这不是矫情,我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说实话,打第一次见到这个古朴温馨的小村庄我就心生爱恋,感觉这才是我梦中的家园。
来到董家岭,村前有个观音庙,矗立于一座高台之上,高台也是一个绝佳的观景点。游客于此处可看到村子的全貌,位置不高不低,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眼前宛如展开一幅桃源仙境般的村居图,墨色写意,线条简练,意境深远,别有韵味。村子背倚高大厚实的黄土原头,显得自足而安稳;房屋一色的青砖灰瓦,层层堆叠,梯次上升,排列密集却错落有致,屋上有屋,院旁有院,周边绿树掩映,中间曲径通连。紧凑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就像一束稻草,一架葡萄藤,拥挤得贴切,稠密得和谐。难得的是,村里极少新建的房屋,就连改建或加固的也不多见。我走过许多三晋大地上的古老村落,大都残缺不全,新旧相杂,像这样完整,古朴,且原汁原味的老村子真是罕见。
董家岭,其名为董,住家却姓赵。大概最早是董姓在此落脚建村,后来又有赵姓定居,再后来赵姓发达兴旺而董氏没落,村名却保留至今。话说赵氏一门人丁繁盛,由农而商,家兴业广,于明清时期逐步扩展为三个分支五大堂口,而其中以永和堂为最。永和堂一辈有兄弟九人,人多势众,事业红火,合力成就了赵家之显赫声名。过去方圆百里一说起董家岭的赵家,人们都要伸个大拇指。他们村里人也说,我们村底下坐着金元宝,三年没收成饿不住我们赵家人。现在我们到村里,还能看到村当中的当铺、镖局保存完好,深墙大院,壁垒森严,可见当年的气派。
不过董家岭的现状却不容乐观。这个村子之所以能保存到现在且如此完好自有其机缘巧合。在改革开放后的近二三十年里,由于离镇子较近,村里的年轻人多思谋着迁居山下,所以村里新建的房子较少,就连翻修的也不多见,使老村子得以保留原貌。随着老一辈人的渐渐老去,村子的荒废仍在不可避免地加速。
最令人担心的是,董家岭属于煤矿采区,经过多年的采挖,村子下面遍布的采空区导致老村隐患重重。自2009年命名为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以来,关于董家岭的升级、宣传、保护和开发利用就一直进展困难,步履维艰。这其中可能有多重因素,包括区位条件,交通,迁移补偿,投资,乃至产权问题等等,不过村子的现状的确令人担忧。
作为中国北方黄土高原典型的原始村落,董家岭无疑是较具代表性的,称得上中国最美村落。每一次陪客人到董家岭,我都会听到有人惊叹:想不到深山旮旯里竟然藏着这么惊世骇俗的美!但面对越来越多空下来的房子和成片坍塌的建筑物,随处荒草丛生的寞落,心里总会涌起无限伤感。有一次我听见村里的一位老人感叹:来过多少人了,老说开发,老不见动静。其实这不仅是一位本村老者的心里话,也是大家共同的担忧。
槐树
枣岭村
缘何有三声——枣岭印象
枣岭这个村名,听上去就非常美。不过枣岭无枣,就是村子所倚靠的这座山岭也不大见枣树,颇有些蹊跷。据村里人讲,这地方过去曾有七棵酸枣树,枝繁叶盛,果实累累,村子之名即因此来。但我们寻遍岭上都没见到一颗酸枣树,这反而更增添了村子的神秘感。
枣岭也不在岭上,而在董家岭背面的山坳里。枣岭与董家岭隔沟相望,彼此不过三五里远。比起董家岭的气势恢宏,盛大排场,枣岭算得上是一个精巧幽僻之所。
枣岭与董家岭最大的不同,是其内部结构的精巧复杂。现在能看到的建筑主体外观上并不是很大,但其实里面包含了十六个独立的院落,大约一百多间大大小小的房舍。这些院落因地就势,大小不一,相互勾连,彼此通达。院落之间结合紧密,几无间隙,但又相对独立,四通八达。远看屋上有屋,院里有院,外观浑然一体,里面却仿若迷宫。一般人到此一时半会儿很难搞清楚里边的情况,不得不惊叹于村落建筑的奇特不凡。
枣岭的建筑风格也比较独特。比如大门,很少有突出的门柱,基本上是直接开在墙上的,门楼造型气势宏伟,颇多讲究,这种形制或许和地方的狭小局促有关。再如有些门顶和高墙上设有瞭望孔,兼具防御功能。值得称道的是其三雕艺术,无论是垂花挂落,还是门梁房柱、鸱头瓦脊,无不精雕细琢,极尽繁复,从细微之处可见工匠技术之精,主人用意之深,令来访者驻足留恋,叹为观止。
此外,枣岭的门匾亦值得一说。当地别的村落的门匾,如董家岭,在“文革”中多已毁坏,有的将字迹磨平,有的干脆被撬掉,委实是老村建筑的一大缺憾。但枣岭的门匾却出人意料的保存完好。可以想见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年代,破四旧的风潮一边倒,全民几近疯狂,但枣岭百姓却能安守祖业,将古建遗存完好保存,的确令人钦佩。枣岭的门匾不但完整,而且极具特色,包含着知书尚礼、耕读传家的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如:养天机、兰桂秀、瞻紫来、恭敬忠、乐耕读、诗书礼、有三声、务本图、审容膝等。
这里有两块匾值得一提。一块是“有三声”,人们到此多存疑惑,何为“三声”?一种解释:旧指军中用以传令的金鼓、笳、铎之声。另一种解释:三声即风声、雨声、读书声。还有一种民间说法:无非就是说笑声、打骂声、热闹声罢了。据我看来,假若是兵寨,第一种解释似乎可通。假若是书院,第二种解释更有道理。第三种解释似乎更生活化,也更接近村落特点,但却过于粗俗,缺少文气。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既有书卷气息,又有关心国事的胸怀。
还有一块是“审容膝”,容膝,形容地方极小只容得下双膝,多谓斗室。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有云“审容膝之易安”,意谓觉得这狭小之地更容易安居。由此看得出题匾主人之田园生活,既具安适情趣,怡然自乐,又有上古高士之风雅。
枣岭的村史说起来也较为辉煌。据传明朝末年,西山一带盗匪横行,朝廷调来三位将军平定匪乱,这三人分别是胡万光、胡万丁、胡万春,乃同胞兄弟,湖北襄阳人氏。胡氏三兄弟骁勇善战,很快就平息了匪乱,使当地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为防匪盗再起,胡氏兄弟得到朝廷准许,干脆在此定居下来,是为枣岭胡氏之先祖也。之后胡氏族人代代繁衍,家族不断发展壮大,成为“灵石八小家”之一。胡氏后人不忘祖德,历来多行善举,曾在当地兴办义学,放赈救灾,时人传为美谈。又有胡氏族人胡良弼,于光绪年间创立“修身书院”,远近驰名,其门人才俊之士颇多,后人因此为之树碑立传。此外,传说枣岭还享有特权,因其先祖功业,枣岭村人历来不纳粮、不交税,可见其身份地位之尊贵。单凭这最后一点,枣岭就牛气多了。
沙腰村
繁华与荒凉——沙腰村印象
从地理位置上看,董家岭居东,枣岭居西,沙腰居南,三个村子呈三足鼎立状。枣岭离董家岭较近,大概三五里,沙腰则稍远一点,但也不超过十里地。不过从村子的关系上看,沙腰和董家岭似乎渊源更深些,因为据传沙腰的张氏兄弟曾经是董家岭赵财主家的掌柜。虽然给财东打工,但张家之富足比赵家也差不了多少。
初到沙腰,我们没有着急进村,而是先到对面的山坡上,对村子做了个全景式的扫描。其时正值初秋时节,环顾四野,水碧山青,一派葱笼。老村掩映在漫山碧绿的草树丛中,显得孤寂而荒凉。村子早已无人居住,荒废多年,从遍地倒塌的瓦砾堆和杂草丛生的村巷,石板路上的青苔,大门上的锈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寂静年深月久,整个村庄了无生气。不过那些房屋院落的格局,村子的形态依然完整,大部分建筑还保留着原来的面目。只是偌大一堆老房子身陷于无边的荒凉之中着实令人慨叹,仿佛一堆锦绣遗弃在地,满匣珠宝散落尘埃。
沙腰村的建筑与董家岭、枣岭类同,但又有自己的特色。由于受地理位置所限,房屋院落也一样是依山而建,层层堆叠,论其密集程度不输枣岭,各家各户却又相对独立,大门前有窄道通连,院落之间多有小巷,上下亦有踏道。沙腰的规模比不上董家岭大,也是屋上屋,院上院,且村里窑洞都不算深,院落显得有些局促,门前空地也相对逼仄。
沙腰的门匾保存不算太好,大都已剥蚀磨损,或人为敲掉了,但门楼雕刻却相对完好,精细繁复,特色鲜明,有不少可圈可点处。这一点倒与枣岭相像,从房主人对建筑细部的刻意装饰,我们从中可窥到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生前程的期望。
较典型的院子大都居于村子中心,有两家的上下院格外博人眼球,上院的大门修建得极为豪华,突出的门楼装饰精美,门柱直接支在下院的女儿墙(花栏)上,远远望去,高大巍峨,气势雄壮。
村中公建如庙宇祠堂之类,尚有部分保存完整。值得一提的是老村右侧山脚下的开阔地上,有一座集体化时代留下来的大礼堂,据说这也是20世纪村里的集体食堂,墙上尚可见“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
在三个村子中,沙腰之名最为独特。礼堂的门楣上写的是“沙要礼堂”,村人亦如是说,但地图上所标的却是沙腰。要与腰一字之差尚待考证,那么沙字到底是村子居于山腰多沙土之故呢,还是缘于此地盛产砂石?虽然“砂”与“沙”不同,但我宁愿相信沙腰乃为砂腰之误传。直接的证据是此地的建筑构件,如柱础石、门阶石和铺道所用石料以砂石居多,可见此山盛产砂石,而村人建房也多就地取材。砂石的颗粒较粗,容易风化,所以我们看到的石质构件多已经面目模糊。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提及,就是沙腰村和当地好些村子一样,进出的路都不在村子正面。这种现象固然由于山区地势所限,但从观赏的角度却给人一种迂回曲折含而不露的感觉。沙腰村左侧有一道山坡,仿佛一扇屏风,来人得绕过这屏风才能看见村子。邻近的董家岭和枣岭也与此相似。中国古人审美多主张含蓄,不要太直白,这些老村子如此格局岂非偶合?
在这里,我既惊叹于荒凉背后的繁华,也体悟到了繁华之后的荒凉。在时光的变迁中一切事物皆如花开花落,云聚云散,光阴流转,万物都逃不过宿命,村落如此,人亦如此。PICS
作者:郭忠辉,男,汉族,1972年生,山西晋中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华辞赋》《黄河》《都市》《当代诗人》《九州诗文》《乡土文学》《山西市场导报》《太原晚报》《晋中日报》等报刊杂志,曾入选《2011山西中青年作家作品精选》,并获第三届晋中文学奖,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被黑夜灼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