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前,好莱坞的第一位华人明星——Anna May Wong黄柳霜,成为了无数时尚大师见识东方风情的最早来源。
Christian Dior 1997秋冬的广告中,有一位打着大油纸伞,短发齐刘海,一袭旗袍摇曳生姿的东方名伶。画中人的原型就是黄柳霜。Dior的前掌舵者说,她是他的“灵感缪斯”。
迄今为止,黄柳霜仍是唯一留名好莱坞星光大道的华裔女星。这样一个可以留名世界电影史的高度,就算是现在的巩俐章子怡也难以企及。
戛纳红毯上,范冰冰一袭“黄袍加身”惊艳世界,也让人想起那段黄柳霜曾经惊艳过的时光。
李冰冰甚至直接cos过她的“中国娃娃”形象,以此作为一种致敬。
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学者瓦尔特.本雅明,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后,形容她是一杯茶中的花蕾,渐渐绽放,充满月光,了无俗香。
这样一个不可复制的传奇“花蕾”,却因为盛开在那个年代,她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星光大道上,却没能把名字留在故乡人的心里。
1905年,黄柳霜在洛杉矶出生。父亲黄善兴在唐人街开了一家洗衣店。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店里帮忙。
9岁的黄柳霜,用洗衣店客人给的小费买了第一支电影票。自那一天开始,她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洋娃娃是演员,自己的小床则是小小舞台,对着镜子,天马行空的开始“演戏”。
20世纪的好莱坞还没有那么发达的特效,剧组们会时常到洛杉矶的唐人街实地取景。也因此会雇这里的一些华人来充当临时演员。
那时候,黄柳霜几乎一从父亲的洗衣店跑出来,就会在街上到处寻找拍戏的剧组。
有一天,一部电影的拍摄,需要找一个东方面孔的孩子来客串几个镜头,毛遂自荐的黄柳霜,当年只有14岁。她的灵气令那位导演印象深刻。
两年后,16岁的黄柳霜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争取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
她参演电影《人生》,并且与当年红极一时的好莱坞明星郎.钱尼拍档对手戏。这部戏是她走进好莱坞的敲门砖,而她与年龄不相符的明艳与成熟的演技,引起了太多好莱坞电影人的关注。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一年后,黄柳霜迎来了自己事业的第一个高峰。她被好莱坞大都会电影公司导演富兰克林看中,出演以中国故事为背景的影片《海逝》。
《海逝》中,黄柳霜扮演的中国女人阿兰,与一名白人男子相恋。
电影中的阿兰绝望的发现爱人早已有了家室,而自己成了破坏别人婚姻的那个。她决绝的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这段本不该开始的感情。
影片上映后,好评如潮。这一年,黄柳霜不过17岁。
媒体毫不吝惜对她的溢美之词:“包含纯美和力量,深沉内敛不失精确,达到了大师水平,凡夫俗子难以望其项背,她的表演超越了所有的亚洲演员。”
《海逝》的成功,使黄柳霜成为好莱坞炙手可热的“东方明珠”。
所有的东方女性角色都在争取她出演。比如《巴格达窃贼》中的蒙古特工女奴,造型香艳,技艺超群,更有吊人胃口的东方式性感大特写。
现在有太多靠脸吃饭的“流量小花”,也许我们的时代需要一些更old fashion的精神。
只是,那时候的美国,那个高喊着自由平等精神的美国,正处于种族偏见最激烈的时代。
你看,在好莱坞盛名一时的黄柳霜饰演的角色,也不是妓女就是女奴。
她莫名成了那个时候的黄皮肤美貌女性的“代表”——在白人的眼里,她演技如何惊艳,也不过是屈从的,艳丽屈辱的“中国娃娃”。
好莱坞媒体风向一转,将她的走红称为“黄祸来了”。
23岁那一年,黄柳霜离开了好莱坞,把事业重心放到了欧洲。
第二年,她就靠一部《唐人街繁华梦》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电影海报里,她以半裸的姿态摆出撩人的姿势,充满异国情调。这部电影成为黄柳霜欧洲时期的代表作,也是英国默片电影的经典之一。
三年,五部电影,部部好评。
黄柳霜的名字,从好莱坞红到了欧洲大陆。只是在那个年代,欧洲也好,美国也好,这样一个美丽的东方面孔,所吸引的注意力反而成了祸水。
就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这样一个“魔咒”,在白人社会里,她永远是带着情色诱惑的中国娃娃。
1931年,她回到了美国。
好莱坞仍然是需要她这样一个东方面孔的,26岁的黄柳霜比17岁的黄柳霜更妩媚了。
她在电影《龙的女儿》中担任女主角,这一次,她演的是一个京剧花旦,无须矫揉造作,刻意模仿,举手投足就诠释了浓郁的东方风情。
同年,她与美国女星玛琳?戴德丽共同出演《上海快车》,让投资方在票房上赚了个钵满盆满。
至今想来也是唏嘘,好莱坞一方面不能没有她,一方面又对她总是不公平。
1935年,好莱坞筹拍赛珍珠名著改编的电影《大地》。
论地位也好,名气也好,形象也好,那时的美国人想到东方女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柳霜。那么,她出演中国女主角阿兰,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这在当时的好莱坞,是一笔很大的、充满野心的商业投资。
为了照顾奥斯卡奖项的白人口味,片方的最终选择,是由德国演员路易斯.蕾娜出演原著里的主角——中国姑娘阿兰。
而片方拒绝黄柳霜的理由,是“她太东方了”。
最终,德国演员蕾娜凭借《大地》中的中国姑娘阿兰角色,拿到了奥斯卡影后,而黄柳霜与奖项失之交臂。
面对好莱坞的趋利、现实、歧视,她顺从过,争取过,逃避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用,现实丝毫没有因此而改变。
黄柳霜开始筹划离开。
在欧洲的三年,黄柳霜和梅兰芳在伦敦有过一面之缘。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动了“寻根”的念头。
1936年春天,黄柳霜在上海登船,那时候她的名气,早已被上海滩的人们所知。
码头被挤满,所有百姓都想一睹芳姿。
她很快成为了各种豪华晚宴的座上宾。顾维钧夫妇为她举行了欢迎晚宴;她成为上海“最佳着装女士”场合的焦点。
初见她的上海滩,被她的风姿折服。
《良友》、《北洋画报》、《申报》和《玲珑》等多家中国报刊杂志也常常刊登她最新的电影剧照;她甚至被北平大学这所中国最著名的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头衔;与司徒雷登与她的友谊,也为她添了政治分……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在中国如鱼得水,这种亲切的欢迎改变了她的情绪。
当时的盛景,一定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安慰。
她在给美国友人的信中写道:中国对我虽然陌生,但是我回家了,我真希望我出生在这里。
只是,最初的热情,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对于名人的“新鲜感”。
媒体们为搏眼球,开始拿她在好莱坞的角色,拿她所饰演的妓女、女奴形象大做文章。
昨日是名满天下的东方明珠,今日是败坏国人名声的耻辱。
同胞的伤害其实比异乡人更让人痛心。
记者们尖酸刻薄的追问她:你演那么多辱华的角色,与汉奸有什么区别?
她解释过的,带着善意,希望争取同胞的理解。
她说,我能选择的并不多,很多时候并不是我的选择,可是我不演,一样会有白人去演。那我能做的,就只有争取让中国演员,去演中国人的角色。
很可惜,她的声音被一边倒的舆论埋没。
她想要回祖籍台山,当地人却拒绝让她进入台山县境内。政府甚至致电她远在美国的年迈父亲施压,并以驱逐黄氏一族相威胁。
讽刺的是,她在台州的亲人,也因此恶语要求她“不要害人”。
来的时候,场面盛大。走的时候,就愈发显得凄然冷清。
回美国之前,她选购了38张京剧唱片,梅兰芳的《王宝钏》、程砚秋的《回龙阁》。梅兰芳还答应要教她唱京剧,然而这个愿望一辈子都没有实现。
她曾经被好莱坞伤害,因此离开了美国,去到欧洲。她在欧洲受伤,又回到了好莱坞。
但是,她再没有回到中国。
黄柳霜这一生,在中国一共九个月。
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去了上海、南京、武汉、北京……沿路收藏了旗袍、刺绣、丝绸,她固执的想要留下一些什么在身边。
她没有再回中国,可是从此以后,旗袍成了她最喜欢的衣服。
在黄柳霜回到美国的第二年,国内,抗日战争爆发。
她自己出资,拍摄反法西斯的电影。她在电影界的宴会上,多次发表演说,呼吁抵抗法西斯。
她将自己的珠宝首饰公开拍卖,将筹得的所有款项全部汇往国内,又自掏腰包,购置紧缺的药品,捐献给中国军队。
1943年中国派代表访美,寻求美国对中国抗日的支持,好莱坞举办了1500人的盛大欢迎仪式。
凯瑟琳.赫本、秀兰邓波尔一众明星均列席,讽刺的是,黄柳霜不在邀请名册之列。
心灰意冷的黄柳霜开始渐渐淡出,转而投身各种公益活动。她的慈善事业,一直与中国息息相关。
她对中国的电影事业充满热情:“中国电影的潜力无可估量。”
直到1961年,56岁的黄柳霜因为长期酗酒,在洛杉矶家中与世长辞。
她在电影中死过很多次,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到任何地方。她的遗体在故乡台州火化,墓碑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终有一天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 ”
只是她以才情与赤诚相报的一切,却终究没有在她的生命里,给予过她应得的奖赏。
可黄柳霜并没有被人忘记。
后来,她被英国《星期日快报》选为“世界300位美人”之一。她标志性的齐刘海,也被西方少女们争相模仿。
今天的时尚人士在谈论到旧时的偶像时,总会提到Anna May Wong的名字。
2005年,黄柳霜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美国掀起了一股“黄柳霜热”。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洛杉矶影艺学院联合举办了黄柳霜电影回顾展。
有关她生平的英文纪录片和传记相继问世,以迟来了许多年的尊重,来纪念这位受尽委屈的华人新女性。
2015年时尚界奥斯卡Met Ball,将主题定为“中国:镜花水月”。
展览中设立了名为“Anna May Wong黄柳霜”专题展区,展出了她在电影《龙女》中穿过的绣龙旗袍。
若是说还有什么值得欣慰,那就是她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没有过虚度。她获得了华裔影星至今不能企及的高度和成就。她有着卓然的天赋,和一颗强大的内心。即使四面楚歌,也要优雅突围。
美好而珍贵的事物,总会有被发现和珍惜的那一天。她值得被更多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