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国:我画戏的渊源
我画戏非偶然,也不是跟风或心血来潮,说来还是有渊源的。
我出生在北方的农村,童年时期在农村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戏。那时候村村都搭戏台,唱样板戏。角色都是从村子里选的。农闲时节,鼓乐声声,唱念做打,热闹非凡。虽然都是业余演员,我也被剧情深深吸引着,感动着。也许就是在那时,懵懂的少年心中一颗艺术的种子悄悄地萌芽了。对于传统戏剧的喜爱,则源于母亲的影响。母亲虽生在农村,文化水平却不低,她的文化来自于饱读诗书的外祖父。我小时候家里的线装版《西游记》、《三字经》、《水浒传》中的繁体字,我都是和母亲学的。我小时候的作业中也会经常出现繁体字。外祖父对晚辈的教育很严厉,他晚年从东北回到家乡,曾在我家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和他住在一个炕上,天还不亮,就把我从梦中喊醒,教我写毛笔字,先给我示范一个字,然后我再照着写,我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的接触到了毛笔。
母亲喜欢戏剧,对剧目、剧情、角色、唱词都熟稔于心,早年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哥哥就出生在北京),父亲在某军工企业公安局任职,母亲在幼儿园做老师。听母亲说,包括梅兰芳、张君秋等当时的大名角的演出她都去看过。后来父母辞职回乡(我差点成了北京人)回到农村后,母亲成了家庭主妇,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等家务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陪伴母亲的是一部半旧的收音机,再苦再累她也没有抱怨过。记得母亲经常听的都是京剧,每逢我们放学回家帮她做家务时,她都会给我们讲收音机里正播放的戏剧剧情,剧中人物的结局有皆大欢喜的,如《龙凤呈祥》、《牡丹亭 》、《西厢记》,也有悲壮伤感的,如《杜十娘》、《窦娥冤》、《霸王别姬》。通过母亲对戏曲的讲解,我对戏韵人生有了初步的感受。
真正影响我后来画戏,则是我的恩师齐大鹏先生。先生在七、八十年代是盐山县唯一受过专业训练的美术老师,他是天津美院王麦杆教授的得意门生,先生西画国画的功底都很深厚。我初中毕业后不久,父亲因病英年早逝,哥哥在部队当兵,弟弟尚小,母亲多病,家里二十多亩的责任田都靠姐姐一个人耕种。我白天和姐姐一起种地,晚上在油灯下临摹连环画,(那时还不知道速写素描)每个晚上都画一摞。听人说学画画必须要“经师”,我也知道县里画的最好的是齐大鹏老师,可是又没人介绍,人家肯定不会收我。有一天我辗转反侧一夜后,决定拿上自己的画去找找试试。下决心后,母亲和姐姐都很支持。于是在一个赶集的日子,(我们那里五天一赶集)我穿上母亲给洗干净的旧衣服,拿上自己的作品,步行四公里多,经过多次打听到了盐山县文化馆齐大鹏老师的办公室。因从小内向胆怯,只能隔着十几米远望着门口不敢过去敲门。又过了一会儿,见一中年人推着自行车到了齐老师办公室门口,停下车后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原来我由于兴奋来的太早了,齐老师刚来上班。我赶紧再鼓起勇气,准备前去敲门,这时突然又来一人进了齐老师办公室,我只好在原处继续等待。就这样等到了将近中午,才等到了一个只有齐老师一个人的时机。再不去就白来了!我提醒自己,于是鼓足了劲儿,心里咚咚跳着去敲门,声音颤颤的问:“您是齐老师吗?”齐老师态度十分和蔼、热情,“是我,有事吗?”我说,我想请您帮我看看"画"。齐老师说:“好啊,快进来!”我当时紧张得不知怎么进的门,只记得齐老师非常认真地把我带去的临摹作品逐一进行了点评,又问了我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等等。我一路兴奋地回到家,感觉自己学画的道路有了奔头。生活还是白天干农活,晚上临摹连环画,赶集的日子步行到文化馆去请齐老师看画。齐老师记性特别好,我第二次再去,他就喊“来了,建国”,喊得我心里热乎乎的。那时记得齐老师办公室旁边有一个较大的屋子,里面经常有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那里画石膏,文化馆外面的一大排宣传橱窗里的连环画应该就是他们画的,记得名字有:霍文清,张前勇,于国香等。(后来他们都成了我的同学和好友)我很是羡慕,心想我要是能加入他们,该有多好!终于有一天,齐老师在看了我的临摹画后说:你的造型已经不错了,需要接受正规的造型训练,你愿意每天来这儿学习吗?我当时都蒙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说“愿意”,回到家里,母亲和姐姐都为我高兴!她们说你专心学画,家里的农活就别管了,其实当时我心里也是很内疚的,知道家中的担子很重,从此几年的日子里,几乎都是以姐姐为主在撑着这个家,直至哥哥当兵复员,姐姐出嫁……每每回想都觉得欠姐姐很多很多……
在文化馆学画的生活开始了,一开始早来晚走,中午就吃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饼子,后来觉得晚上的时间也可以利用起来,于是我们几个同学商量由我出面和齐老师说一下,齐老师说原来有学生在这画画中煤气出过事,后来馆里就不让学生晚上在这画画了。我赶紧说,我们冬天不点煤炉子,齐老师第二天做通了馆长的工作,这样我和赵双利、毕召良等几位同学就在画室里搭了一个铺,晚上可以画石膏和模特了。吃饭是每周从家里带一网兜玉米饼子和咸菜,喝从县政府水房打来的开水。
我学画那几年,家里的收入只是靠卖点粮食作物,所以很是艰难。齐老师就给我们几个找点能挣钱的活儿,比如说给县电影院画电影海报,每人每天给一块五,画三天给四块五,这样就解决了好些天的生活费。后来条件好的同学都出县到外地学习,我的经济条件不允许,齐老师又想法儿给我安排了一个“护展”的活儿,就是看护文化馆展厅的展览,我挣到了四十多元,才第一次走出盐山,去沧州市群艺馆学习。我之所以称齐老师为"恩师",是因为若没有他老人家的帮助与提携,我当时的学画就无法进行下去,命运也就不是今天这样了。1984年,县计生委需要一位搞宣传的美工,齐老师鼎力推荐我,从此我解决了生存问题,并在职考上了美术院校。
齐老师早年在县剧团工作,主要画布景与道具,由于其天生聪慧再加上好学,对戏剧行当精熟于心,我在文化馆学习时常听老师与人谈天说地,每涉戏剧,老师总是口若悬河描绘剧中情境,声情并茂,对于细节之观察入微令人叹服。老师青年攻西画,油画和水彩经典作品颇多,中年事戏剧年画(定数曾创全国最高),壮年转水墨,以戏剧入画,我离开盐山县,再次见到老师的戏剧人物已是十余年以后了。此时老师的戏画一改过去西画的表现,改加法为减法,以笔墨为主,不事雕琢,随手挥运,行至神出,不过寥寥数笔,而情态毕现,懂戏的人一望便知特定的剧目和情节,临之如闻念唱对白,品之似有锣鼓铿锵,真正做到了妙趣横生,意蕴悠长。我对画戏的兴趣由此产生,此后几年临摹老师的作品无数,后来画戏从老师的风格中渐渐脱离开则是2014年以后了。2014年进入北京画院袁武工作室人物画创作高研班,袁武先生的创作理念影响了我,他主张艺术创作要远离科学,远离生活,远离他人。画要“好看”,要“有趣儿”,我逐步在摸索画自己的感受。开始的戏画也曾经让袁武先生看过,先生说像关良、韩羽这样的大家已经把戏剧人物画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你必须独辟蹊径,画出自己独有的风格,这对画家来说是很难的。然而,戏画已深入到了我的骨子里,我仍愿迎难而上。
庚子初春,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足不出户的日子,我把它当成了一个长长的假期。通过电脑,我观看了几十出经典传统剧目,也翻阅了大量戏剧摄影作品,从中选择了有代表性的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舞台瞬间作为我表现的对象。这些戏曲人物的生旦净末丑,就是中华几千年历史风流人物的缩影。如何把他们“变形”、再创作,给观众呈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让绘画变得好玩、有趣,是我追求的艺术形式。在内容上,我们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情感审美是我绘画的灵魂:不管是对道义的坚守(《四郎探母》中,杨四郎身在北番,牵挂母亲,距宋营路途遥远,他快马加鞭一夜返还……),对朋友的赤诚(《三岔口》中刘利华与任堂惠都为保护朋友焦赞摸黑打斗了一夜,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人的诙谐搞笑场面),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游湖借伞》中的经典唱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还有舍身取义保国卫家的壮士情怀(《赤壁之战》中《壮别》一折,黄盖与周瑜壮别:“大丈夫能把乾坤变,何惜潇潇易水寒”)……
这些传统的经典剧目传递的是我们中华民族最朴素的情感――真善美,这也是我们的艺术所追求的永恒不变的主题。
曾经指引我在绘画道路上前行的著名书法家封俊虎先生,在看到我画的这组戏剧人物作品时,也对我的创作方向给予了肯定。
. 其实人生也是一个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场欢喜几场悲,任谁都要在短暂的辉煌或平庸中谢幕,我想无论做何角色,轻重与否都要尽心尽力,善始善终,将一个完美的亮相定格在人生舞台,便是辉煌。
二零二零年五月
(文字整理:单林晖)
郭建国 河北盐山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会员,北京画院袁武工作室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九届《民族百花奖》中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览组委会成员,北京交通大学中国书画研究院研究员,河北美术学院特聘教授,文化部艺术发展中心中国画创作研究院特聘画家,居北京。2015年以来入选(含获奖)中国文联和中国美协主办的全国展十余次,其中作品《正午》入选“丝路与世界文明——第七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并被组委会收藏,在国内外巡展。入展国家艺术基金、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等主办的个展及联展五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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